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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卖奏

  本朝祖制,不杀言官。御史可以风闻言事。虽劾人无实迹亦不加罪。惟受人贿嘱上章谓之“卖奏”,察出则必处斩。

  道咸以前,未闻卖奏之事。近二十年渐闻。御史有卖奏者,谓自庆某始。数千金、数百金、数十金不等。殆京官穷苦,迫而出于此与?抑传言者之误与?是皆未可知也。

*南横党

  同治、光绪间,御史翰林参劾内外官,声名赫赫者,有陈启泰、孔宪谷、邓廷修、张佩纶、陈宝琛五人,时称为“五把刀”,又加张之洞、周德润、何金寿、黄体芳,内尚有一人,予忘之。共五人,为十友。俱住南横街,人目为“南横党”。

*中兴功臣家

  中兴功臣之富者,惟合肥李姓为最。兄弟六人,一、二、四房,约皆数百万,而不得其详。三房则知之确,分爨时,析为五。每有见银三十五万两,田产典铺在外。六房早卒,遗寡妻、幼子、兄弟五人,合银二百万两与之。而五房极富,家中田园、典当、钱庄值数百万不算,就芜湖而论,为长江一大市镇,与汉口、九江、镇江相埒。其街长十里,市铺十之七八皆五房创造,贸易则十居其四五。合六房之官,几可敌国。所居之村,惧盗抢劫,四周筑墙如城,金宝皆聚其中,仿佛郿坞。而最无私积者,惟曾文正公。外臣入觐,例有馈遗,文正陛见,橐无一钱。合肥相国是其门生,因私出银五万两,自王公以下,次第分送。彭刚直亦无私蓄,闻扬州有盐票十张,值银十三万两,乃部将敛资,买以赠其子者,刚直实不知之。左文襄薨后,每岁仰陶文毅家佽助三千金。若杨玉科、席宝田、刘铭传诸将,皆数百万,其馀百万者,未可一二数。而功臣后嗣,以曾小侯劼刚为第一,有经济学问,惜不永年。然文正一孙已入翰林,其兴方有未艾。李姓后嗣,优绌参半,有两词林,数举人。其骄横不法者,则逼占人妇女,强买人田宅,亦未闻合肥禁制之。此外,子孙则泯泯无闻,贤与不贤,均不得而知也。

*开潘氏仓

  林文忠陈臬苏州时,岁大饥,斗米六七百枚。访知潘家有米万馀石,闭不肯粜。时文恭丁忧在家,文忠往请开仓发米,文恭力讳,言仓皆空。文忠谓:“仓果空,即借以贮米。”立将各仓加刷苏臬封条。家人前阻,文忠曰:“潘大人面说皆空仓,暂借一用耳。”悉封之。越日,散仓米赈俄。文恭无如何,阴恨之。

  及入京供职,屡图报复,无隙。值英夷犯粤,穆彰阿、琦善受重贿,归罪文忠。宣宗询及文恭,文恭遂乘此媒孽其短,以助穆、琦。故文忠得罪,与有力焉。

  后闻公论不容,复极力保奏文忠,以掩前迹。凡旗人答话曰:“着。”汉人答话曰:“虽。”宣宗以夷患忧形于色,屡问穆、潘御待之法,穆但曰:“着,着、着,主子洪福。”潘但曰:“虽、虽、虽,皇上天恩。”王文恪鼎每闻而叹曰:“如何是好!”予谓穆不足惜,潘真有愧状元宰相矣!

*王有龄

  王有龄父为某省太守,何桂清父为其门丁。太守延师教有龄,桂清伴读。有龄戏弄荒废,学业未成。桂清聪慧,闻言即悟。未几成材,入翰林,擢至两江总督。念旧恩,为有龄捐官,保荐至苏藩。

  桂清性畏怯,统大军剿贼江南,闻风即遁,退驻常州。贼追至,围城时,城中兵甚多,百姓亦愿登陴死守。而桂清惧甚,欲走。兵民流涕挽留,不听,乘匹马出。有阻其行者,即杀之。某门贼未围,即斩关出,守城门兵皆被戳。

  主将既走,满城惶恐,贼乘此破城,屠戮无孑遗,被杀者十数万人。至今逢屠城日,家家斋戒,向野焚纸钱悲哭,争痛骂桂清于不已也。予在常州,亦见而感伤之。后桂清卒以逃走伏诛。

  有龄骄淫贪纵,在苏日官以贿成。时或招妓至署中,度曲侑觞。兴之所至,则往妓家,数日不返。文书亦提往彼处阅,几有冷泉亭判事之风。后升浙江巡抚,城破殉难,晚节独胜桂清。

  时破城者为伪忠王李秀成,秀成颇欲以假仁假义收服人心。赵景贤守湖州,杀贼十教万,后擒至苏州,众贼皆欲食其肉而寝其皮,秀成独敬仰赵忠义,亲解缚,待以隆礼,百端设法劝之降,不听,然后杀之。及有龄死,秀成亦太息曰:“真忠臣也!”命众贼寻觅其尸,以厚礼葬之。

*丁日昌

  潮州丁日昌宰吉安庐陵县。贼破城,逃至省垣。见荒货铺中,有无名氏兵法一本,以四十枚买归。颠倒其辞,窃为己著。时李合肥在章门,上之,惊为异才。丁后回籍,遇一铁匠陈国雄,有巧思,自铸开花等炮。丁闻李克苏为巡抚,同陈投营,献各火器。李力保之,谓其才胜臣十倍,遂攉至封疆。其抚苏时,尽裁官吏陋规,以博名誉,绅民颇称颂之。顾阳示廉正,而阴实贪婪。一美缺出,非贿不得。又嫌暴扬,进贿者必当面亲交,外无一人知之。银票必由上海、扬州、浙江汇来,稍一露迹,即参其官,弄巧反拙。初时,人见其声色严厉,无敢以私意妄测者。及遇美缺出,假示郑重选择,尝两三月不补人,遂有一班阴险小人窥破此意,当面进贿,或借送笔为名,银票夹在笔管内者。或借送书为名,银票夹在书中者。或借送花为名,金叶埋在花下者。或借送药为名,金叶包在药中者。外此,各显手段,以进贿者,尚不可殚述。动辄数万、数千、数百两,视银之多少调缺之高下。行之半年,尚无人知。但惊某人不应朴缺而补,谓丁之用人,真属莫测。

  上海道缺出,候补道某资格勋阶均可得此缺。丁初面索端砚二方,某不解“砚”为银,“方”为万,竟以两砚进,大拂其意。候补道杜某闻而悟,遂从广东汇银二万两进之,即署此缺。上海道缺最优,一年可入银三十万两,杜某至此为富翁矣。

  外洋事,一意主和者为李合肥,次则丁。是时有和夷状元,和夷榜眼之目。和夷探花为某,盖亦有其人矣。

*孔宪谷

  张香涛制军督两广时,黜陟大权,一人独揽。抚藩以下,畏其气焰,唯唯听命而已。独吴大澂抚粤,遇事深沉不露,阳示遵从,阴则自行裁断。

  孔宪谷者,阴狠人也,与张列十友中,同一鼻孔出气者。简放广东高罗道,年终甄别,张极力密保。商之吴,请密奏中亦加好语。答曰:“如命。”及张出奏后,吴密列其居官贪横及生平劣迹入奏,得旨去职。张大惊,知必由吴参劾。索其稿阅,不与。张自是畏之,气稍戢矣。

*军机绰号

  近时军机大臣五人,泄泄沓沓,毫无作用。京师轻薄子各加以绰号,以奴婢比之。礼亲王曰“跟班”,满相额勒和布曰“老妈子”,汉相张子青曰“老苍头”,尚书许星叔曰“丫头”,尚书孙山莱曰“跑上房”。

  盖礼亲王遇事随人后,不出主意,有如跟班。额相虽作事,但听人呼唤,有如老妈子。张相年高,日事游宴,不问国政,有如大家供养老苍头而已。许尚书稍有权柄,有如丫头,在太太身边出入,可以传话。凡官衙中仆役,老爷、太太俱喜其人者,则使之跑上房。是时孙尚书一人最红,信任最专,故以此譬之。

*报销

  洪良品参云贵总督刘长佑报销,周瑞清以过赃出口。

  初,刘托陈启泰代办,后转付其婿龙某代报。陈恨之,故嗾人发其事。内有道府某某,均死免罪。此案沾染获咎者甚多。

*假旗号

  左文襄初统军讨贼,未知名。与贼战于乐平,大败。遂假鲍军“霆”字旗号,再战。贼见旗惊曰:“鲍超至矣!”皆走,左追而败之。

*蒋果敏益澧

  果敏父为讼棍,朱孙贻为湘乡知县,访获详办。巡抚骆文忠批“如详办理”,且深奖朱能。后蒋为广西臬台,带五营。朱为候补道,避往四川。蒋调升浙江藩台,朱又为浙江运使,恐其报复,告病归。

  甲戌,东洋生衅,政府意在和。而穆宗特召蒋进京,政府设计阻挠,不令召见,恐其主战也。

*熊猿

  明秦重岳,神木县人,父以打猎为生。母与熊交,而生重岳。手有千斤之力。相传琼州海忠介,亦猿所生者。

*王庆祺

  翰林王祖培放广东主考,其子王庆棋亦放某省主考。祖至半途病卒,庆闻讣不奔丧,径往广东张罗。其在翰林时,夤缘得南书房行走差。尝以春图进穆宗,穆宗之荒于女色,实庆导之。后为太后所黜。其弟王彤亦入翰林,以大考革职。

*飞蛇

  琼州有飞蛇,云能催产,但不识如何用法。或煎水服食,或佩之身,均未得其详。

*公主

  本朝公主不得生子,生则父母兄弟皆恶之,姑姊妹皆羞之,至不可以为人。盖恐生子,他姓夺天家秀气也。公主死,即籍驸马家,一草一木俱不留,又不得纳妾及继配。

*初彭龄

  山东祁韵士侍讲,以大考改员外。初彭龄为云南巡抚,办铜解京。祁查有浮冒,奏之。纯庙怒,着初开缺,来京另候简用。初惊甚,后知为祁奏,思报之。

  旋为刑部侍郎,遂嗾御史奏祁赃款司官。闽陈若霖承审,初必欲文致正法,陈力争不可,遂辞官归。他官亦不肯办斩,止办斩监候。

  至仁庙发遣新疆,其子祁隽藻,年方十五六。新城陈用光为山东学政,祁应童子试,一见知为大器,以女妻之。

  先是江督某办某案,被京控。纯庙以初为钦差,往审。其父初之璞寄书于彭龄云:“予素闻某案不冤,儿慎勿有意翻之。”彭即上其书于纯庙,谓有人托父云云。纯庙大赞其直,于此益委用之。其矫情险怪、以父博直如此。

*海安轮船

  合肥李文安,傅相之父。江督李宗羲造一轮船曰“海安”,解往天津。上海道冯某欲避安字讳,请尽易之。李制军不肯,斥之曰:“俟李中堂做皇帝,再避其三代不迟。”后冯卒私改曰“海晏”。

*童福承

  浙江翰林童福承,极谄媚。有人撰一联云:“昔岁入陈,寝苫枕块;昭兹来许,抱衾与裯。”

  盖童拜陈尚书孚恩为契父。尚书夫人死,来吊者,孝子必在幕内匍伏不起。童恐其过劳,遂入幕代之。童妻又拜许尚书乃普为契父,尚书病,童妻自带被盖,夜往侍病。故人云云。

  后穆彰阿荐为上书房教授,某御史极力弹之。

*观剧

  德晓峰中丞抚吾省,最喜观剧。章门无名优,由上海招二人至,曰“双林”、“双凤”,年轻而俊美。又有曰“八斤旦”者,中丞尤昵之。每日给钱九串为常,赏资在外。计一人一年所费何止三千串。而林、凤二人,闻每日所给亦不下十四五串。馀稍次脚色甚多,每日又需数十串。大约中丞此款,每年不出二三万串之间。

  南昌县汪以诚亦以演剧为命。章门优伶中,略可人者曰“四九”,扮旦脚,汪极爱之。嗣是一抚一县,尝令四优递演,不问民事。

  某日,为中丞生辰,汪以茉莉花扎一戏台,费白金一千二百两。四优宠极而横,尝在城外争渡,打死二人。抚、县置若罔闻,后经控发,汪以钱贿和寝事。人因撰诗三十章,讥刺其事。流入都中,经御史奏参,中丞委过于汪,汪遂褫职去矣。中丞贪极,卖缺多平分,缺可二万金,每年分万金;缺可万金,每年分五千金;缺可五千金,每年分二千五百金。故囊橐甚富。

*河员侵吞

  本朝国帑之虚,耗于河工者居多。咸、同以前,每年额银五百万两,为平时修河工费。或小决口,则须加数百万。若大决口,则用银一千数百万两,均不在此数中。

  大约小兴工可保十数年,大兴工可保二三十年。或久不溃决,则河员与书办及丁役,必从水急处私穿一小洞,不出一月,必决矣。决则彼辈私欢,谓从此侵吞有路矣。

  近数十年,以国用支绌,河工费大加裁减。每年额修理银七十万两。

  自来国家发河工银,河督去十之二;河道、河厅、师爷、书办、胥役,以次亦各去十之二。银百两,经层层侵剥,仅有二十馀两,为买料给工费。加之,罚轻赏重。决口时,河员俱革职,令效力赎罪,极之充发而止。及合龙后,又皆开复赦归。善夤缘者,甚反得保举进职。故选官得河员者,莫不贺曰:“此发财升官之要途也!”

*卖猪仔

  英夷扰广东时,以洋蚨买人往金山开地。本地以人卖之者,谓之“卖猪仔”。一“猪仔”价,或三十元、四十元,多不过五十元。卖时立券,不许反悔。于是拐骗人口之案日出。尝有乡人进城,忽被诳往洋行卖之。甚至有妻卖其夫,子卖其父,甥卖其外父,婿卖其外舅者。或经控发,官给钱取赎,英夷曰:“我不知汝中国人如此反复,有言在先,既卖,岂可赎回?”不允。呜呼!卖者固属丧尽天良,而买者不准取赎,亦凶狠已极。闻至道光末,已买有二十馀万人矣。

*许乃钊

  浙江许氏,科名最盛,而“乃”字一派尤甚。时有“固始三其,钱唐七乃”之称。

  名乃钊者,颇负文名,喜谈经济。著有丛书七种,兵书其一也。官至苏州巡抚,惜空言无补,兼贪生畏死。其抚苏时,贼至围城,一筹莫展,弃城而逃。臬司吉尔杭阿欲杀之,惧而远匿以免。吉公后殉难。许公失守,例应正法,以朝中官多,兼有门生故吏营救,革职而止。此犹翁同爵抚皖失守,卒以宰相子而免罪戾也。

*烧圆明园

  英夷犯阙时,文宗出狩热河。揆英夷初志,不过要索金钱,讲和通商而已,非欲焚烧以示虐也。

  有浙江龚某者,为汉奸,教其烧圆明园。谓非是不足以恐吓中国,金帛必不多,和事必不成。英夷遂从其言,焚之,而累朝精华遂尽于一炬中。龚某祖为尚书,父为侍郎,伯叔兄弟多为显官。因己未登乡榜,怨国家屈抑其才,遂借此以泄恨。

  后彭刚直公知其事,屡欲杀之。每至浙江,使人访拿,则皆曰已死矣。刚直笑曰:“我来浙江,则彼死;我若去,则彼仍生。然终难潜遁,不知何日遭我手?”龚某向在家武断乡曲,把持官府。自是深匿其迹,不敢出露,恐刚直访得而杀之也。

*孙佩兰

  中兴功臣强横不法者,无过合肥李相国家。占人田宅、奸人妻女、戕人性命,诸恶孽几不可以数计。向官斯土者,慑其声势,不敢一语牴牾。独孙公佩兰不侮鳏寡,不畏强御。其宰合肥时,某日,有一妇控其夫与李府某公子偶然口角,即为打死。孙公即往相验。时瀚章制军在家,自知理亏,欲孙公周旋其事,亲至路旁迎接。孙公若为勿见也者,驰而过。相毕,即锁拿某某公子至县,志在办抵偿。安徽巡抚陈彝亦不悦李府行为,意与孙公合。讵料案未办出,而相国已弹陈公撤任,孙公褫职归矣。而制军因孙公不礼,遂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官,复出山为两广总督。自来功臣纵容护庇其子弟者,未有若斯之甚也。

*癸酉顺天磨勘

  近时士人空疏,经史多束之高阁。此辈侥幸入词馆,辗转而试他人,于是所取士愈趋而愈下矣。凡乡、会试衡文,莫不专重首艺。首艺不入格,则二场经文虽极典赡古奥,三场策虽极淹博贯通,亦摈而不阅。首艺如入彀,则次三诗虽拙,二、三场虽支离荒谬,亦无碍于中式。

  各试官试毕后,恐磨勘出弊病,于己有处分,多遣送磨勘官数百金,以钳其口,遂无不模糊了事。且恐他日为试官,被人磨勘,不得不预为己地者。故近数十年来,从无因磨勘降罚试官,革去举人进士者。

  独顺天癸酉乡试,主考为全庆、胡家玉、童华、潘祖萌,而磨勘官则为梁僧宝、黄倬,二人素不识情面,亦不计后患,秉公磨勘,革去举人甚多,主考官亦降调有差。好事者遂作八韵诗一首,止记五联云:“文章全不识,胡乱取人才。祖德夸门第,年华仗酒杯。锵鸟频翻弄,公羊活劈开。头昏真痛矣,眼瞎亦哀哉。一醒黄粱梦,功名尽化灰。”首二联嵌主考官名姓,末一联嵌磨勘官姓。童华善饮,闱中日沉醉,不以阅文为事者。《书经》题为《鸟兽锵锵》,有人文云:“鸟与鸟锵,而不与兽锵,不得谓之锵锵;兽与兽锵,而不与鸟锵,不得谓之锵锵。必鸟与兽锵,兽与鸟锵,而后谓之锵锵。”策题中有《七十曰老,《公羊》曰》云云,而某人习闻都中称太监曰老公,遂画“七十曰老公”为一句,下加一“而”字,云“而羊若曰”。策题中又有“民”、“日”二字,某人谩合“民”、“日”为一“昬”字。又有“豁”、“目”二字,其人误读“豁”为“瞎”字,遂俱遭斥革矣。如此笑话,主试官俱看不出,悲夫!

*曾惠敏

  曾惠敏纪泽喆刚,为文正公适子,嗣侯爵,洋呼曰“曾小侯”,富才学,工酬对。奉命出使外人,遍历俄、英、法、美诸国,尽通其语言文字,熟悉其风土人情。九载还,朝授兵部右侍郎,国家颇倚重之。惟尊礼洋夷过甚,宅中设三客厅,一会同朝士大夫,陈设如常;一会洋男人,陈设无中国玩物;一会洋女人,陈设遵彼国房中款式。来拜时,自夫人以下至侍婢、女使,尽更洋妆。窄袖短衣,束细其腰,裙加衣外,行洋礼,说洋话,具洋馔,闻者颇以为非。今年三月,偶患微恙,不信中国医,请俄医至,服其一丸,旋即告终。惜哉!

*范鸣和

  湖北范鸣和,尝为吾省副主考,后又捐吾省候补道。初入翰林时,名鸣琼,散馆列一等第八,在鄂省则第一,向未有不留馆者。而显庙改为主事,人莫测其故。

  或曰“范”音近“万”,“鸣”音近“民”,“琼”音近“贫”,合之为“万民贫”,殆以为不吉祥而改之乎?

  时又有崇仁刘颜瑞,以同知引见,唱名后,天颜不悦,除去其官。盖“刘”音同“流”,“颜”音近“眼”,官音读“瑞”为“泪”,乍听之为“流眼泪”耳。是时寇炽东南,生灵涂炭,上廑圣虑,日夜焦劳。偶然触动,遂有此降黜。非若字恶{马呙}祸,白尔家门,专以忌讳为事也。

  范公文章富赡,尤精衡鉴,自改名后,常司文柄。某届分会试房,得直隶一卷,曰:“此必张之洞也。”盖以二场经文藻丽,三场对策淹博,直隶无此才人故耳。总裁亦阅而大喜,拟中五魁。及写榜时,卷忽失去,遍寻不见。榜发后,忽从帐顶落下,不解何故。

  下届范复分会试房,张公卷仍落其房中,阅至二、三场,藻丽淹博如前。又惊曰:“此必张卷无疑。”荐之总裁,即批中。迨填榜坼弥封,果张之洞也。然则科分前后,亦有定数,人可不必妄生希冀之心矣。

*端慧太子

  端慧太子不谙儿谏之道。某日,泣诉宣宗前,言甚隐约。宣宗怒,偶以足踢之,不料伤其肾囊而死。追悔已极,几欲效汉武作思子之宫。旋命择某贝勒子继嗣。后生一孙,穆宗崩驾时,年仅五岁。太后前二日接入宫,拟立之。因其痴呆已极,恐不足以承宗杜,仍送之归,定意立今上也。

*因某知府止捐

  道光时,有四川某人捐知府,引见宣宗,问:“识字乎?”对曰:“臣不识字。”宣宗曰:“不识字乌能治百姓?”对曰:“臣本不愿捐,而臣兄曰:『惟其不识字,所以宜捐。皇上但要钱财使用,不要识字人治百姓。』逼臣上捐。今皇上责臣不识字不能治百姓,诚有如圣虑者。但皇上何不早颁谕旨,凡读书识字人方许捐,否则不准捐。如是,臣亦不至为兄所逼,自不捐也。”

  此人对答甚奇,殆痴呆之辈欤?抑憨直之流欤?不然,心果不愿捐,故托滑稽之说,以寓讽谏之意欤?均未可知。

  及宣宗闻之而色变,恨极捐事。立命还某人捐银,令归。谕军机拟旨:永远停捐。而穆彰阿力争删去“永远”二字,但传旨停止捐纳而已。故未及数年,咸丰初,仍大开捐例。向非穆相在政府,则必永远停止,岂非天下士人之福哉?

*金安清

  河南开封府知府邹鸣鹤,无锡人。当琦善至广东查办林文忠事,意在甚其辞以罪之。邹公宣言予人曰:“有人能救文忠者,酬万金。”某县某贡生,曾为琦善童时师三年,贵后常通信,琦识其手迹。入见邹公曰:“愿修书一封。婉转开导。”函已发,邹公沉思曰:“此信恐无益。”再请某修书,末代加数语云:“天威莫测,公亦不可不反复思之,为日后计也。”琦阅至此,悚然汗出,遂辍毒害之心。故文忠得免死发遣者,非邹公从中挽救,不至此。二书均出重金,募善走者送去。闻迟数日则无及矣。

  文忠发遣后,浙江金安清倡义捐金赎罪,通信至粤中茶商及扬州盐商,其中有感受文忠恩惠者,有敬重文忠德望者,无不踊跃从事。或出一万,或出数万,仅十馀人,已有数十万。议捐十万以赎罪,私贿穆相若干万,某某权贵若干万,求助力,无阻挠。计定,遣急足二人至新疆,报知文忠。文忠回书曰:“此事断断不可,以贿免罪,其如天下后世何?虽终老边徼,不愿出此。但蒙公盛意与诸商厚情,事虽不行,心实感之。乞详开姓氏里居一纸,纵不能图报,令予知某某皆义士也。”于是金不费一饯,而仗义之名闻于天下。

  后文忠赦回,任陕甘总督。欲用金,招之至,熟察其为人,轻浮狡诈,不可用。以重礼遣之归。报前日厚意而已。

  金为人善揣摩时势,知文忠获罪,天下冤之,遂谓奇货可居,而倡此议以沽名。及见文忠不用,不得志。后入胜保军,进美人以媚之,又夤缘某公,官至运使,为吴制军棠奏参革职。

  金甚富文藻,下笔千言。自是干求大吏,稍不如意,即摘其短,拟稿寄都中御史奏参,无人不畏之。屡干浙抚杨昌濬,杨公惧其生事,不得已荐盐务中一馆,每年俸六百两以安之。尝至江南见曾文正,文正极其尊礼。人问故,曰:“此等人如鬼神,敬而远之可也。”独彭刚直则不然。偶至浙江,寓西湖上,金欲往见,托万墀轩方伯为先容,谓公乃一代伟人,愿一亲光仪为幸。刚直曰:“所谓伟人,非英伟之伟,乃蒲苇之苇。予草包也,但知杀人。如来见,即杀之。”金悚然不敢往。故生平所畏者,惟刚直一人而已。

*禁中宝物

  咸丰十一年,英夷犯顺,焚圆明园。其中宝物,有落在人间者。

  潘中丞蔚,时为通州巡检,得翠玉白菜一颗及大皮箱一口,封固,不识内藏何物,俱献之。太后大喜,下诏褒美,调升知县。盖箱中皆御用物也。中丞素精岐黄术,太后每疾,服其药必愈。于是,不次擢用,至掌封圻。某年移节长沙,值乡试,例作监临。湖南士人撰一偶语云:“监生作监临,斯文扫地;巡检作巡抚,医道通天。”中丞闻之,与人言不讳,反沾沾自喜曰:“到底『医道通天』四字,足表扬予之生平也。”中兴以来,不由军功,以九品微员升至封疆大吏者,中丞一人而已。

  又江苏知县余斌,为官贪鄙,私以贱价购得琥珀灵芝草一枚,其草在琥珀内,通明透亮,叶叶可数,月大则现三十叶,月小则二十九叶,如尧阶蓂荚,历验不差,乃稀世奇珍,无价之物。又购《九成宫帖》一通,有圣祖御笔题跋,此乃初拓本,人间所未见者。梅公为御史时,奏参余劣迹,并及私蓄御物事,藉其家得之,革职治罪。盖天球、河图,非小臣所宜藏。甚矣!其不敬也。

*奴婢视军机

  文宗第六弟恭亲王,同治初执政,其时主少国虞,赞助太后致中兴,厥功甚伟。但爱金钱,爱古玩、法帖,外官入都非此则难望升调。勒公少仲,由福建巡抚陛见,不得已购唐人真迹一通,值数千金,遗六王。而仆隶但听得一王字,遂误送大军机王文韶,勒公不知也。王得而甚喜,明日见六王曰:“勒抚治闽,政声甚著,今东河总督无人,论黜陟之公,非与勒抚不可。”六王颔之。勒公旋知误送,复费五千金,急购一名帖,补贻六王,大骂其仆,斥遂之。

  其仆乃投王处,虚辞谗搆,王闻而怀恨,入见六王曰:“昨访问闽人,均言勒抚劣迹甚多。前实误听,此人非独不可升迁,且宜降凋。”六王默然。时左文襄在军机,闻而大怒曰:“王某可杀。前誉勒抚者,想欲得其贿赂;今毁勒抚者,想未满其所欲。心肠反复,惟利是视。此人在政府,安得不坏天下事?”即拟奏杀之,王急甚。六王极力劝解,怒犹未已。旋请太后逐出王文韶,不得在军机,以平左心。数日得旨,则命左侯为两江总督矣。

  时政府诸公,谨慎缄默,无措置大才。左侯视之蔑如,遇事断以己见,他人不能参末议,颇有颐指气使之意。翁叔平尚书心不平,私语同列曰:“左三先生功诚高,然我辈岂绝无赞助之力?使当日奏请天下军饷,政府不时调发,事未有不掣肘者。不闻『权臣在内,大将不能成功于外』乎?何其呼使我辈,如彼之营官、哨官、百长也?”潘伯寅尚书曰:“所比太高,直以奴婢视我辈也。”及其出也,莫不喜形于色云。

*丁日昌

  通商以来,最屈心于外洋者,惟丁中丞日昌。平日议论,谓秦桧为宋朝第一忠臣,若无桧主和议,安得有南渡百五十年?郭嵩焘言与之同。

  丁又谓开辟以来,能窥天地之秘奥者,惟耶稣一人,学问实在孔子之上,愿世人但学耶稣,不必学孔子。李合肥相国亦云:极数学之精微,穷天下之根窟,虽古圣人,未之能及也。予素不谙历算,但就目前所易见易晓者论之,则西法之谬,万不如中法也。何也?以闰月一事知之也。自尧定闰以来,三年一闰,五年再闰,十九年七闰。无闰之年,则月圆十二次,有闰之年,则月圆十三次,此天象之示,一定不易。古圣算出后,数千年少有差错者。而西法无闰,月大三十一日,月小三十日,天道三年三十七月,月圆三十七次,今西法只三十六月,则三年中必有一月逢两次月圆者,必有初十前二十后月反圆、十五十六月反晦反缺者。是显然之天象,尚算不出,而至与之背,何论其馀?

  乃自明万历时,西法入中国以来,人人惊为绝学,即我朝精天文算学诸公,亦多推重之,不解何故。吁!予知之矣,大抵历算之家,每欺人不能识,往往隐约其义,颠倒其法,艰深其辞,虽甚粗浅之端,亦必令人茫然而莫辨。而又尊崇西人,以高吾学。谓吾不独通中法,兼能通西法,遂藉此以显著作,以博声誉,以愚天下后世。不然,岂真不知西法之不及中法哉?昔之算天文者,以闰易失,每争岁差之法,谓算不精。七十年后,或差一时,或差一日。予谓七十年后,如差一时,八百四十年,方差一日。七十年后,如差一日,二千一百年方差一月,尚不至如西法三年中便差一月也。此自汉以来,未闻无闰之年,月圆十三次,有闰之年,月圆十二次。算差至如是者,则又何取不识算闰之西法哉?抑又思之,土圭测量之法,原为算闰而设,恐算闰不确,则不能定时成岁。若如西法无闰,但依大月三十一日,小月三十日算去,则死呆之法,何人不知?何人不能?又何必设日官?非独西法无取,即中法亦可谓矣。甚矣!举世为西人所愚也。

  左侯最恶丁尊信夷人,在政府与人言,每称之为“鬼奴”。李文正闻而止之,恐传入丁耳,恨及于己,但低声向左语曰:“小人之尤也。”

*魂兮归来

  穆宗宾天,皇后以死殉,事为千古所未有。都中有才者,争撰祭文以祭之。万公青藜,为礼部尚书,凡祭文必由礼部阅过而后进。张公之洞,陈公宝琛在翰林,同拟一篇献焉。尚书读而叹其典赡古拗,但谓内有“魂兮归来”四字,语近轻佻,不庄重。张公博学奇才,推为天下第一。而陈公文藻亦负一时之望。经尚书摘出此瑕疵,皆失色无辞,然胸中不无蒂芥。论者谓张尝参尚书,而陈弹之尤力者,皆因此四字之故,借公以泄其私,未可知也。